狹錯<四>




樿




無月的、連星光都黯淡無光的夜晚,大地一片黑暗;四出逡舞的螢火蟲恰似飄泊的靈魂在竊竊私語著宇宙的奧秘;被夜幕無盡遮掩之下,所有意識都卸除武裝,以最真實的一面呈現於大地之上。


「軀在說謊!對不對?…她在說謊!」眸光閃著紅寶色澤,飛影伸出手輕撫著藏馬額頭。

「不過,我倒真希望你會再度醒來…」"想再次見到你溫和的笑臉,想再次見到你神采奕奕的眼神…"

「軀說你沒有感情…你不愛我,你心裡根本沒有我…」"就算軀不說,自己也早已明白這個事實…"

「…但是,她說你也不愛幽助…這就表示我還有機會…」飛影的聲音忽地輕揚起來;他拉過藏馬的手將其貼在自己的面頰上,就像個極需母愛的小孩。


略為咕噥了一陣,火妖就這樣在狐狸的身邊沉入夢鄉。



夜深人靜,沉睡許久的心靈緩緩地伸了伸身軀,悠悠醒轉---


【哼!執迷不悟的傢伙…】
你醒啦?我還以為你真要這樣睡上一百年哩?!

【一百年…時間也有無法改變的東西哪!】
你是說他們兩個?

【………】
你不愛他們,為何又要玩這種老掉牙的愛情遊戲?

【我不知道…】
你不知道?其實你是怕自己真的陷進去所謂"感情的泥淖"吧?

【我以為在對時雨一戰中,我已完全找到了自我的定位…】
可惜的是那畢竟只是"暫時"吧?而非完全…

【嗯,人類與妖狐的血液交互衝擊得令我難受,再加上所謂的"人類的感情"…】
所以你殺了南野志保利?

【在這種生活中,我無法喘氣休息…我累了…】
那關他倆什麼事?

【………】 怕被情感羈絆的你,居然又拿感情去綑綁他人;結果到最後自己也免不了被纏在裡頭的命運…真是可悲∼

【…我才沒有被束縛住!我一向是自由的!!】 是嗎?…

【…無庸置疑!】
呵∼你還在騙自己…坦承些吧!老狐狸…

【………】
……………


這場毫無結果的爭論發生於一具緊閉眼簾的美麗軀體之內;聲量極細小,而未打擾到任何人,包括那美麗軀體的擁有者以及依偎在他身旁、某個戀著他的火燄妖怪。


時間,像隻小貓般輕巧地躍過黑暗的氛圍,白晝即將再度降臨……

一種無止盡的可悲迴旋。





「這是什麼?」飛影疑惑地對著藏馬遞過來盛滿青綠色液體的高腳杯。

「人界的飲料;…替你考慮過了,不含酒精。」藏馬看來似乎很高興,這是飛影在藏馬回魔界後與他的第一次會面;其實要不是藏馬主動到百足邀他,飛影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隻狐狸的藏身之處。


「佈了一大堆的結界…」環顧四週,其間至少有十餘層結界以上,密密麻麻。

「在魔界,總得要有個保護自己的方法。」藏馬狀極悠哉地將身體埋入寬大的心狀葉片中,淺紫的葉體紮紮實實地穩穩托著他。

「結界並不能完全抵禦敵人的攻擊!」飛影直盯著杯底升起的氣泡,一顆一顆,晶瑩澄澈。

「但至少可以避開不想見的人盲目的搜尋。」吐出這句話的狐狸幾乎是已半躺在"沙發"之上,眼眸半掩,一派逍遙辰光;但飛影卻是怔了一會兒,什麼話都說不出口。

「…算我沒說。…喝了你手中的那杯東西吧!二氧化碳跑光了就不好喝了。」察覺自己失言的藏馬直起了身子,溫和地對著飛影露出微笑。

「你怎不喝?」正舉起杯的火妖發現藏馬正看著自己,他不自在地停下了舉杯的動作。

「我喝這個!」不知從哪弄來的,藏馬的手上也出現了一個高腳杯,不過裡頭承載的是一汪紅艷,而非飛影手中的碧綠青翠。

「我還沒放棄…不管怎樣,我都不會放棄…」突如其來的,飛影訥訥地對藏馬低語著自己的感情。

「是嗎?…那這東西適合你…」藏馬聞言便跳下"沙發",一把搶過飛影手中的杯子後,將之拿到了一張小木桌上。


桌上擺著一堆花果,藏馬在其中揀了幾顆幽綠色的,輕巧地拿起木刀便將之剖成兩半,紅金色的果瓤與外皮爭艷,好不誘人。飛影看著狐狸熟練地自呈輻射狀的果肉間榨擠出蘊含清香的汁液,然後將這些加在自己的杯子裡。


「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而痛苦…喝吧!這會讓你忘記一切!…這是魔界最強的劇毒藥…」藏馬的眼眸蘊含著一絲瘋狂。

飛影接過死藥,怔怔地盯住其中蕩漾的澄澈青碧。

"…好像他的眼睛……"飛影看了藏馬一眼。

"…喝嗎?…喝了吧!…至少死前還能看到你的臉…"

雙手顫抖地將杯沿湊進唇邊,只待一飲而盡,然後自己就不會再對這世界有任何留戀與知覺了。





「喝一杯嗎?」幽助另斟了一杯金黃色的琥珀。

「……」飛影直直望向幽助手上的酒,直覺那根本就是妖狐的眼睛,心中不免浮起一抹嫉妒;不過,至少不是艷紅如藏馬當日所飲的就好。

至少藏馬…不是跟幽助有共同的喜好就好。

「來自法國鄉間的蘋果酒,…很香的!」幽助看飛影不理他,自顧自地將手上的酒啜了一大口;飛影看著幽助的喉頭顫動,一痕金色的醇美自他唇角流出,濡濕米白襯衫的領邊。

"…什麼時候這傢伙也懂得享受了?……"

飛影踱到藤椅邊、坐下,自桌下執起半瓶不到的白蘭地便咕嚕嚕地狂灌起來。





砰!!

高腳杯被砸在地上破個粉碎,飛影雙手扼住喉頭,噗喀噗喀地往地上吐著白沫與鮮血;藏馬則輕鬆地坐在紫色的"葉片沙發"上,貌極安適地含笑觀賞眼前這一幕---

好友於死亡和痛苦之間的掙扎。


飛影覺得自己在燃燒,渾身上下像是被強酸腐蝕般地難過;而更讓他痛心疾首的是藏馬瞥向自己的眼神,竟帶著不屑與看好戲的意味。


「…很快地…就不會痛了…只要再過一會兒……」藏馬蹲在地上,如同母親般地安慰那具疼得幾乎要在地上打滾的細瘦軀體。

「…喀…呃嗚…」飛影伸出右手緊揪著藏馬的衣服欲藉此起身,他想再次正視狐狸的臉,然後讓那一瞥成為靈魂中永久的烙印。

但藏馬倏地撥開飛影的手,連一點機會都不給火妖似地站了起來;而飛影則整個人仆倒在地。


「…只要再一下子…你就會沉入夢鄉…;永遠的…永恆的…」翳入飛影耳膜的是同樣輕緩軟柔的話語。

「…嗚…藏…喀咳…藏…藏馬……咕嗚…」在破碎不成聲的語句中,飛影依稀聽到自己喊著藏馬的名字,他靠著模糊的視覺,一手呃喉、一手撐地匐匍地向藏馬的所在前進。



「…你不會再痛苦了…不朽的生命正等著你…」由殷唇中所吐出的、更加輕柔的細言軟語如今聽來卻是帶著極度的恐怖與戰慄。



"…藏馬?…藏馬!?……"

竭力伸長的手根本碰觸不到藏馬。

"…就連最後一刻了,你還要躲避我?!……"

飛影祇撈到心痛的虛清與失落。



「…記住…以後不要再對我投注任何感情了…;那不值得……」

在飛影失去知覺之前,這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。

妖狐迷魅的惑音,足以讓一切都臣服在他的腳下。



"…藏馬……藏…馬………"

<待續>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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